《殺戮之病》(殺戮にいたる病)
By 我孫子武丸(Abiko Takemaru)/杜信彰 譯。台北:獨步文化,2007。***
你以為你跟浦生稔很熟嗎?
我一開始就知道兇手的名字。浦生稔。
作者利用母親、兇手、與刑事的三個角度交錯敘述這個故事,直到最後一刻。直到最後一刻,直到最後幾行,才被作者嚇到,才發現這個故事,跟我想的不一樣。原來、原來兇手竟然是...浦生稔。(這不是廢話嗎?不,這句話非常有意義)
故事的開頭,我就知道兇手的名字。閱讀過程中,我也逐漸瞭解浦生稔的個性、想法、作為、與殺人動機。我一直以為我知道浦生稔是誰。然而,在我自認為跟浦生稔很熟,再也不能更熟的時候,作者才大力捅我一刀說,你想的美,你以為你認識他,其實不然。他根本不是你想的那個人。
真的。看到結局,忍不住要回頭重翻看自己是否漏看了什麼。確實開始的時候,會覺得ㄟ...怎麼都沒有提到那2個人的事情,有種被忽略掉的感覺,但自己會跟自己說,也許他們不重要吧。就將他們排除在外,在有限的人物空間中排列組合。我覺得凌徹在書後的解說,寫得非常好。他說:
我孫子武丸在〈敘述性詭計試論〉中曾經說過:「敘述性詭計並不只是欺騙讀者,有時更帶有彷彿世界崩壞般的錯覺效果。」要讓世界崩壞,就要將力量壓縮到極致。簡單的真相,也才能將讀者在小說閱讀時所自行構築出的世界,在最後極短的篇幅中完全顛覆,讀者的世界因而崩壞,作者的世界得以現形。(pp.294-295)
看到最後,真的被作者拐到,真好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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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為"真愛",所以...Anything Goes
不只是最後翻轉天地的結尾,前面血肉的部分也很有趣。透過三個不同身份與視野,我們看到作者刻畫角色與敘述書寫的能力。在母親雅子身上,我們看到一個偏執的母親,生活重心完全放在兒子身上,她會不定時的偷偷潛入兒子房中,檢查他的垃圾桶,計算他的自慰次數,確認兒子是否正常。但她也知道這事絕對不能讓兒子知道。
她從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錯,不過她絕不希望兒子知道此事,她覺得兒子可能無法理解她是因為愛她才會這麼做,一旦兒子知道此事,有可能會轉而憎恨她,這是她最無法承擔的結果。(p.76)
等到她確認兒子的犯行後,由於害怕她辛苦構築家庭的一切與羈絆會煙消雲散。她不斷地為兒子想藉口,想要阻止兒子再次犯罪。
絞殺女性,再切除其乳房......。說不定是因為那孩子太溫柔敏感,在參加過殺氣騰騰的聯考戰爭以後,精神狀況出了問題。若是這樣,那該負責任的就是整個社會了。那孩子與被他殺害的女人們一樣,都是可憐的被害者嘛。應該接受制裁的是社會整體,而不是那孩子及我們......(pp.239-240)
在浦生稔的部分,殺人的動機則是為了尋求一份真愛。在分類上,他可以被歸類成所謂的「戀屍癖者」。在第一次的意外殺人中,他體會到了「真實的愛」。透過這真實的愛,他得以重生,可以「確實地與她、與這個世界聯繫在一起」。他是個只能愛死女人的人,唯有透過姦屍他才能感受到愛與存在。為此,他甚至還發表了一段所謂高度文明社會中愛的理論。
彼此相愛,乃是只有發展出高度文明的人類所允許的行為。但在做愛時發出野獸般叫聲,或是沈溺於短暫歡快中,不知羞恥地扭動身體等行為,只能說是對真愛的最大的褻瀆。沒錯。女性,尤其真正的美女,不管在任何時候都應該表現出如大理石般的堅毅。那冰冷的硬質光輝令人肅然起敬,絕不允許卑賤低俗者靠近。只有同為被神選召者方能接近。(p.99)
也因此,他雖然自覺到這樣的殺人行為是社會所不容許的,卻不覺得他有任何不對的地方。畢竟,對他來說,他是在尋找愛情,而那些被他殺害的被害人不過是他在尋找愛情途中必須犧牲的對象。他說,「如果愛才是人類所追求的終極目標,那麼為了愛,不管付出何種犧牲,他也在所不惜。短短幾十年以後便消散無蹤的生命,根本不比這份愛來得有價值。」(p.156)
以愛為名,可以將行動擴張到什麼的程度?我想就跟以反恐為名一樣,是那麼樣地無限上綱,以致於無人敢勇於說「愛」是錯的。面對愛,只能將眼睛轉開,唯唯諾諾地說,或許行動方法需要稍加修正。
如果「愛」都已經是如此無敵的名義,那麼「真愛」具有某種不可言喻的最優先位置,就一點也不令人意外。將真愛與某些「高度文明」之類似是而非的東西連結在一起的文宣與論述,我們並沒有那麼陌生,事實上常見於現代社會,在我們的四周不是稀少可見的東西,也「好像」是有那麼一番道理。但什麼是高度文明呢?誰知道那是個什麼鬼,而人們又傾向利用自己的想像力填補那抽象之間的縫隙。
我想,追求真愛應該也可以算是一種現代的文明病吧。 正是在此時代氛圍下,我們得以接近,接受蒲生殺人的動機在某種程度上是有可能成立的,而得以繼續閱讀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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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本書很好看,推薦!